于惟楚遇见谢亦姜的那天,是个秋雨后的凉爽早晨。湿漉漉的宅前车道上红枫树叶零落,而他那辆上班代步的路虎保险杠歪斜,龇牙咧嘴地宣告他一段关系的结束。

    原来昨晚深夜那砰的一声巨响来源如此。

    于惟楚蹙眉思索片刻,掏出手机一看,没有安琪来电,于是顺便找了一家离上班路不远的修车铺,开车过去。

    修车这种事情从来不需要他担心,也就是吩咐助理一句话的事儿而已,所以当他自己把车开到修车铺时,还花了不少时间确认地方。当时正好修车铺早上刚刚开门,门前空地干干净净一辆车没有。

    汉语,他会说不会读,只能从门匾上一行大字里认出一个“小”字,确定这就是siri说的小蟹有钳修车铺。不过在他耳里,是“xiaoxieyouqian”。

    喷了满头发胶的老板谢东飞哼着歌将卷帘门的拉门杆放到一边,不忘了徒手给自己固定造型,整得头发根根像钢丝往后扬,大背头看起来像是迎风坡。他一转身就看到生意来了,还是辆好车,立马殷勤地凑上去,一口一个“老板”地招呼,并派出店里最好的修车工——他最得意的闺女谢亦姜。

    谢亦姜长发挽在脑后,戴着棒球帽,穿着一身经久浸染机油味儿的工作服,拿着脏兮兮的手套从店里另一辆车后钻出来,迎面就看到一辆龇牙咧嘴的黑色路虎,以及旁边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,黑发偏分,长相英俊,身材高大结实,背脊挺阔。他穿着深灰色大衣,里面是西装,没有一丝褶皱,挺有外国老电影那种绅士模样,在这修车铺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男人,在五光十色踩着音乐节奏的秀场,在觥筹交错的慈善晚宴,在那彩灯炸开飘下金箔的圣诞年会。反正不会是在自家不够档次的修车铺。

    可是现在呢,随意啦。扫清那些碎片记忆,亦姜直接钻进车子底盘下,心头默默对车子怜惜地说了声你好。多可怜的小宝贝,竟然被撞成豁嘴。

    此刻,于惟楚正站在车边听电话。

    安琪清楚他的作息,见他起床到现在都没吭一声,终于忍不住一个电话打过来,质问他到底想如何处理这段感情。

    昨晚半夜,她酒后开着他送的那辆最新款宝马来到他家,加大马力撞歪他的路虎,然后扬长而去。吵架冷战,她三个月没联系于惟楚,而他竟然也没联系她。随着时间过去,怒气积攒愈多,安琪毫不犹豫地想要报复惹怒他,然而于惟楚似乎永远不生气,就像眼下这般冷静自持,听不出喜怒。这何尝不代表了他其实毫不在意。所以——她在他心里的地位?没有地位。

    “我算是看清了,你没有心,于惟楚。你的时间是有多宝贵?连约会都要一举两得。哪次看秀吃饭不是叫上你那些生意伙伴一起?”安琪气得冷笑,心像是被人紧紧揪住一般。

    “我说过我很忙。”他脸色淡淡,语气听不出情绪。

    “对,你很忙。”电话那端,安琪继续吊眉讽刺,“忙到三个月连几分钟的电话都不肯拨。没什么比工作重要!我受够了,你就跟工作过去吧,分手!”言至末尾,她声音颤抖,心里竟还是隐秘地生出一点渴望——留下我,挽回我。

    车底,亦姜闻言手一滑,螺丝差点拧到脸上来。脑子里顿时浮现几句古早歌词:“我应该在车底,不应该在车里……分手只用了一分钟而已。”不对,她已经在车底了。

    而于惟楚则突然发现自己腿边有人在盯着他看。那是车底的修车工,平躺着露出头看他,眼睛亮晶晶藏在帽檐下,阴影中的脸庞污迹斑斑——纵然如此,于惟楚还是认出这竟然是个女孩。

    这个女孩蹙眉又舒,无声地用口型提示——你压到我头发了。

    然而母语是法语的于惟楚略一迟疑,顺口回应女友的话,“可以。”随即挂断电话。就此,他恢复单身。

    谢亦姜一顿,默默指指他靠在车边的腿。她的头绳崩断了,头发散开,被风一吹,正好被男人的小腿压住。